【鞠南】Awash with Lights/溢光 CHAPTER 4（补档）
1966年7月19日
22:56:18（GMT+7越南当地时间）
美国海军陆战队基地
溪山，广治省，越南共和国
海军中尉松浦果南，MACV-SOG 北方指挥部，“沼津”侦察队
由于临时飞行计划调整，队伍的出发时间延后了。
松浦果南坐在自己的降落伞包上，一头蓝色长发用三角巾绑了起来。一支银色XM177E2卡宾枪平放在她的膝头，两个弹匣用胶带反着缠在一起，方便迅速更换。
在阴云淹没星海之前，一架C-130大型运输机刚刚完成进场。换防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们由军官带领排成整齐的队列走过机场跑道，地勤和机组人员从运输机卸下物资箱。津岛，国木田和樱内三个人凑着简易场站旁的灯光玩牌，津岛总是在输钱，看起来不太开心，国木田拍了拍她的脑袋以示安慰。
果南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低头查看手表了。双手都空闲着，让她的心都有些慌，但香烟盒被她放进了背包，果南嫌费事又不愿意去取。不远处，黛雅和西木野肩并肩站在一起。两人都叼着烟卷，似乎在讨论什么，果南可以从暗夜中的两点焦红判断出她们的方位。一辆M113装甲输送车从旁开过，照亮了所有人的身形，西木野真姬的黑色皮质科克伦跳伞靴反射出车灯亮光，而黛雅的帆布腰丛林靴则没有。
绚濑绘里曾经是西木野真姬在“音乃木坂”侦察队的队员，方才她也和黛雅与真姬一道站着。不过听说飞行计划至少被延迟半小时之后，她便脱下头盔坐到一边去了。又一次检查完降落伞索具和AN/PRC-74B长程电台，星空凛无聊地伸了个懒腰，向绚濑绘里抱怨了几句关于空中管制的问题，果南隐约听了个大概但毫无兴趣。在SOG侦察队员们身后，几个韩国伞降突击部队士兵与南越空降游骑兵分成两伙，彼此沉默。她也看到了东条希，独自站在几个空降游骑兵组成的小圈子外面，正摆弄牛仔式样的丛林帽。
所以她们就要出发去搜寻鞠莉——或是鞠莉剩下的部分。这种想法让松浦果南的胸口难受得很，瞬间燃起的喜悦瞬间又消灭。她知道鞠莉肯定是活着的，因为她觉得鞠莉没有任何理由死去。果南突然想要取消这次行动，或者，至少她可以缺席。如果在腐烂的泥土间寻获了小原鞠莉腐烂的尸体，那该怎么办呢？若是她看到那张曾经美丽可爱的面容被破坏得血肉模糊，那该怎么办呢？可是不去的话，至少总能保有希望的，即使是虚假的希望……
“中尉。”
突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。走神的果南浑身一颤，赶忙抬起头。
渡边曜向她敬礼，笑嘻嘻地说道：“啊啦，我最终还是赶上了。”
“走吧，我们去接鞠莉回家。”
“一起。”
西木野真姬掐掉香烟，示意所有人登机——她们终于可以起飞了。铁灰色菲尔查尔德C-123K运输机在老挝乌隆皇家空军基地短暂停留加油之后，开始沿边境进入北越领空。
越境侦察这种事情，对于松浦果南等人这样的老牌SOG成员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。作为师属侦察部队和LRRP成员，津岛善子也没少执行类似任务。几个人登机后不久，就把帽子压在脸上开始打盹——与从没干过黑活的樱内梨子和国木田花丸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闭着眼睛毫无睡意，于是善子掀开了帽子。她看到花丸一脸紧张地在背包里翻来翻去，最后翻出一本叫做《运动笨蛋如何进行特种作战：无论是高空跳伞、敌后侦察、以少敌多、丛林生存，你也能像高手一样打得漂亮就从今天开始吧Kira☆》的书开始匆匆翻阅。
市面上竟然还有这样方便的书籍出售的吗……善子不禁汗颜。
梨子也从背包里翻出一本书开始看，只不过和花丸的大部头相比薄了许多。书名的大部分字
体都很小，但是没关系，聪慧的夜羽大人仍然从边缘巨大的“壁咚”二字感受到了其具体内容。
灰色钢铁打造的机舱内一路沉寂。为了得到西木野的协力，行动性质从侦察变成了直接突袭。她们早已经习惯了随机应变，毕竟这是战争。
“都听着，”西木野真姬站起来，走到机舱中央，“有些情况要告诉你们。”
“在坠机点西北20千米处，有一处越共的军事设施。越共用代号‘Quoc8’称呼它。”
“我们不知道‘Quoc8’的作用是什么，但是越共很重视它。以Quoc8东北方新建城镇为核心，驻扎着北越的16团，152团和317团三个混成团，黑鸟侦察机还拍到了一处能够起降大型固定翼飞机的简易机场。”
“这些部队由外国军事顾问训练，拥有完整的战斗能力。而且我们有理由相信，苏军的地空导弹部队也存在于Quoc8附近。所以最初使用直升机的计划取消了，只能HALO进入。”
“总之，避开Quoc8，除非我们要找的人碰巧都在那里。”
说完这些，西木野环顾了一下机舱两边的士兵们。
“如果被大批越共发现，就退到苏康河岸边，和她们决一死战。”
“我们有十八个人，各位都是精于此道的专家，足够让她们付出五百人的代价。”
决一死战——这个说法的重点其实在于“死”，果南想道。
红灯熄灭绿灯转亮，舱门开始降下。两名伞降引导员笠原和淮城俯身在舱门上，借助明亮的月光目视确认空投地区，然后以手势示意“准确到达”。果南随着其他人一同站起来，队员们在舱门边缘前排成一队。她瞥见国木田花丸手忙脚乱地把大厚本书籍塞回背包，跳起来抓住了津岛善子的衣角。短短一下午时间，这两个人莫名地熟络起来。
“丸子也要去吗？”
津岛抬起手放在眼前，做了个奇怪的手势——果南记起黛雅告诉她这个叫做“夜羽剪刀”——然后说道：“不经训练就HALO跳，会摔死的。你还是在这里俯瞰夜羽大人的堕天之姿就好。”
然后她又看到了东条希。
果南不喜欢她，发自内心的不喜欢。只是因为在酒吧发生的冲突和后来那句发泄似的威胁罢了，果南以此说服自己。为了救回鞠莉，按照海军的说法，现在需要“All hands on deck”，猜忌同伴可不是个聪明的举动。
“目前高度5790米，祝你们好运。”笠原喊道。
冷空气扑面而来，果南按亮了肩上的小灯，站在她前面的黛雅和西木野真姬也做出同样的动作。笠原挥下胳臂，西木野真姬第一个跳了下去，之后是她手下那些穿棕褐色制服的韩国突击队。侦察队员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机舱，面前的士兵越来越少，终于黛雅也跳了出去。果南深吸一口气，展开双臂，紧跟在黛雅身后落入夜空。
她能看见黛雅身上的黄色小型信号灯在闪烁，于是她尽力向那个小小的黄点靠拢，心里期望其他队员也能靠过来。她们应当降落的地点是一片丛林的林木线外，如果小队降落到地面时分散，再集结会很麻烦。
一万四千英尺距离，空气湿冷而且起了风。果南如残叶一路飘落，一直到距离地面大概1500米——根据此区域峰顶的高度判断——降落伞open。
下落速度减缓了。她四下张望，只有一个挂着闪光信号灯的伞兵出现在稍低的位置，想必是黛雅。
糟了。
果南意识到，队伍飘散了。
……
Chapter 3：Extraction Point
1966年7月20日
02:43:59（GMT+7越南当地时间）
“Quoc 8”Main Gate Checkpoint 1
广静省，越南民主共和国
准尉小原鞠莉，MACV-SOG北方指挥部，“威斯康辛”侦察队
双手紧紧抓住金属杆，尽力挺起身体远离地面，同时还要忍受传动结构运作时的震动，该是让人苦不堪言的经历，鞠莉却忍不住要微笑起来。
为了成功潜入，除去一把格斗刀和放在裤子口袋中的塑胶炸药，她丢下了所有的作战装备。北越卫兵们谈话的声音此起彼伏，虽然她完全听不懂越南话，不过没关系，危险近在耳畔的紧张，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，这就是小原鞠莉的最爱。
劣质柴油汽化成烟从沾满油污的排气管喷出，那股怪味儿钻进鼻孔，竟无端地让她想起少年时骑星辉号于科罗拉多州大草原飞驰的心情。
车队还在行驶，离开大门检查站区域后周围的声波便被一片静默吞噬，外围的工事施工也停止了。仍然扒在车底的鞠莉只听得到身前苏联产卡车沉闷的机械声响，和橡胶轮胎轧过道路的咯吱声。
她知道这个地方。在出发前研究地图的时候，她注意到行动区域附近用粗黑体标出的“QUOC 8”设施。如果共产分子没有在这里安置什么重要的东西，周边的重兵布置就完全说不过去。鞠莉想，就算只是个储藏点，最不济也总能找到个油料库之类的地方，让口袋里的炸药施展身手。运气好些的话，狩猎个北越将军什么的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吧。
车队仍然在前进，面前只有漆黑的卡车底盘。紧握那根铁杆二十多分钟，鞠莉已经有些乏力。
这是进入基地之后车队第三次转弯。就在她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松开手的时候，卡车缓缓停住了。前方又传来越南语的交谈声，然后是搬开木质拒马的碰撞声。车队继续行进。金属门发出巨大的“哐当”一声关上，身边的环境不再是黑暗的地面而是亮起了灯光，这让鞠莉知道她进入了建筑内部。看起来车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，北越士兵们跳下卡车，开始从后厢卸下货物。
不，不是货物。落到地面的是一双又一双人的脚。穿着简陋凉鞋的，越南人的脚。
战俘营？还是劳改营？如果是这样，或许可以想办法把囚犯们解放出来，从而让基地大乱，再夺取交通工具逃跑。想想就很cool。
这个先不说……要没力气抓住铁杆了。
士兵们呵斥着，踢打着囚犯们，逐渐走远。灯光熄灭，司机们离开了驾驶室，互相交谈了几句，也随士兵走开了。鞠莉踩住地面，慢慢松开僵硬的双手。感受着坚实的大地，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，伸手到前胸的口袋去摸索。
啊，和果南在淡岛游船上拍摄的照片不知什么时候丢掉了。
洗好之后对果南说着“我可没有带着照片到处跑的习惯哦”，却还是珍重地放进胸前口袋的那张合影，从分别的那天起一直好好地携带到不久前。
不论怎样，先休息一下吧。
……
收拾起降落伞，真姬懊恼地关掉了闪烁信号灯。她抬起头，明亮的月光下，只有一个同样挂着信号灯的伞兵即将降落在她附近的树丛外。
早就应该想到，没经过任何配合训练，以这样的队伍遂行作战是会出问题的。只能先和那个队员会合，再去碰碰运气了。
除去她本人，离开C123K机舱时携带伞降信号灯的队员还有三名，分别是沼津侦察队的指挥官黑泽黛雅上尉，副队长松浦果南中尉和一名韩国军官。真姬打开了步枪的保险机，猜想很有可能就是那个韩国人降落在了附近。她拨开草丛向树林的方向走去，望见一个身影背对着她，正忙着掩埋降落伞。
听到草叶的响动，那人端起步枪回头望了一眼。
“晚上好，Captain Nishikino。”
与真姬相似的紫色眼瞳，略带磁性的声音，正以手触摩托头盔边沿向她致意的是松浦中尉。
“晚上好。”
“只有我和上尉你，两人是不可能展开Search & Rescue的，要去备用集结点吗？”松浦冷静地问道。
“好……”
远在山峰的另一侧，希也刚刚完成痕迹掩盖工作。她四下张望，并静静等待了一会儿。最终确信没有其他士兵在附近降落之后，希打开背包取出电台，抽出军刀，开始猛击通信机元件。一下，两下，三下，PRC25的塑料制外壳终于抵挡不住攻势，现出了蛛网般的裂痕。
希满意地将电台重新收回背包，顺手抓起一把泥土涂抹在背包外。待她完成这小小的伎俩，早已等待在此处的那名军官便扔掉只抽了一半的烟卷，拍拍华达呢马裤边沾染的尘土站了起来。
“好久不见，东条同志。”
希没有敬礼，只是摘下丛林帽，让一头紫发舒展披散。
“是啊，好久不见，上尉同志……”她的眼神落在那人的肩章上，“嘛，咱现在该称呼您少校同志了。”
“嗯，自从格但斯克设宴作别之后，已经一年有余了。”
“少校同志”从褐色制服上装的口袋中掏出香烟盒。被希摆手拒绝之后，她又把烟盒放了回去，理平微微突起的口袋。
“您的那些旅伴，和上次一样，我会把她们一个一个全逮住的，同志……我亲自指挥狩猎了美国人最新型的战斗机，当然也能狩猎她们最好的特种部队。”
“但您方才就没能击落投送这些美国兵的运输机。”希指出。
“你们这群疯子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，”女人摇了摇头，“我是鞭长莫及呀，东条同志。同时对您所获得的这项技能，我也表示钦佩。”
“您突然要求亲自会面，是咱的任务是有什么变动吗？”
“您的通灵能力似乎真的存在，我开始有些相信了。”
“那就说吧，咱随时准备为了苏维埃献出一切。”
“哦？那可太好了。”
被希称作“少校”的年轻女人似乎听到了一个诙谐的小故事，忍俊不禁。她微笑着问道：“听说，东条同志在美帝国主义军队中的指挥官，姓绚濑？”
“是……是的……”
希的双眼因惊惧而猛然睁大。她迟疑着，简单的单词被间断拉长。
“……绚濑少校同志。”
“少校”摘下了嵌有红星的大檐帽，现出浅金色的长发。
“那么，不只是我的得力下属，我亲爱的姐姐这次也来到我的身边了吗？”
站在希面前的女人，是北越军297防空导弹团第3营的指挥员，是苏联红军260防空导弹团所属的少校军官，也是绚濑绘里的妹妹——绚濑亚里沙。
自从被分配到绘里麾下起，希就隐隐担忧着这一天的来临。她的两个直接指挥官虽然处于铁幕两侧，却有着同样的东洋姓氏和相似的脸庞，怎么看都不是巧合两字那么简单。望着亚里沙的青绿色眼瞳，一双除了色调之外与绘里毫无相似的，无情的眼睛，这让希完全无法将绘里与面前这个人联系在一起。
“说到这儿，你应该明白任务有何变化了。”
“除了那份情报之外，我还要绚濑绘里。”
这一天还是来了，希想道。
“如果你抓到了绘里……”希脱口问道，“你会怎么对待她？”
“东条，我问你，和你一起行动的那些帝国主义特种部队，她们是怎么对待俘虏的共产主义战士的？”
希沉默。
“绘里是叛徒，她不但叛逃，还加入了美帝的军队。她是我们这个红色家族的耻辱，也是苏维埃的耻辱。”
“但她毕竟还是我亲爱的姐姐啊……”
将军帽顶在修长的食指指尖，亚里沙叹道。
“虽然要让她明白来自红色军队的怒火有多么猛烈……也要让她看到妹妹的成长才行呢。”
亚里沙离开了。四周的丛林中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，希知道那是护卫亚里沙的苏军小分队正在撤离。
只有她自己知道，那一瞬间，她曾经动了要抹除绚濑亚里沙的念头。